欧阳辉｜那城 那年 那些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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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五六年秋季上学读书了，学校离家很近，顺一条石板小路通过一座石桥便来到卢厂坝小学校。学校毗邻自贡翻沙厂、搾油厂可能还包括造船厂，在釜溪河畔方圆一华里范围称得上自贡的一小片工业区。

        据说学校原本是一户盐商的居家四合院，大门两边有一对半人高的石狮，院内正厅住着学校老师三家人。左右厢房和后屋共有七八间就是一至四年级各班教室。

         小学一二年级读语文、算术两本书，一周课程能认得二三十个字，算术加减十余题。没有家庭作业，似乎也没有考试，学业十分轻松，往往人在教室心在外，游戏玩耍才是少儿们的主旋律。学校土坎下有条小溪，水面不足两米宽水深不过小腿，流水叮咚蛙呜鸟语，溪水清澈寸長小鱼翔在浅底。早课十一点钟放学，午课在下午两点半，在家匆匆吃过午飯小溪侧畔就是儿时乐园。

        静静地躲在矮树下的草丛中，看绿头小鸟在溪水中叼出蝌蚪、小鱼囫囵吞下很是惊奇，自己下到水中㧓鱼往往徒劳但乐此不疲。累了仰面躺在草地上望两三只老鹰在高空盘旋；俯身又见草丛中隐密世界，蚂蚁成群，蟋蟀打斗，枯枝烂叶和泥土的芳香沁人心脾。

         那时候大多数父母都没读过书，除每学期给学校缴上三五元钱，努力作好衣食父母其余无忧，就当养着一头猪一条狗。小儿们正是在这猪狗期间不愁吃穿无忧无虑，在山野间遨游与花鸟虫鱼为伍，沬浴阳光亲近天地大自然是我们雅趣盎然的童年。

        具说人到临终弥留之际面目总有短暂的微笑，那一定是灵魂穿越时空回到童年，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进入一九五七年，骑坳井一条街弥漫不一样气氛，公私合营令许多小作坊小商铺陆续关门不知搬去了什么地方。父亲和二哥激烈争吵，大概是二哥不愿意子承父业作裁缝，要去学徒当铁匠。虽说三年学徒不拿工资但供一日三餐。那时母亲已是骑坳井居委会组代表，辖小街十几户人家，负责传达政府指示，调解街坊邻居纠纷，监管政府划下的"地富反坏右″分子，是政府最末端官员，每月有三元钱政府津贴。公私合营令父亲烦燥不安常与母亲争吵不休。听父亲说，老子几十年来一台缝纫机，一把剪刀一把尺养活全家七八口人，好歹也是自我作主的老板。公私合营每月二十几块钱工资咋个养家嘛？再说十几二十个师付坐在一起制衣，手艺谁好谁赖、干多干少工钱怎么算。母亲则扯开嗓子打官腔说，公私合营是政府号召，不听话抓你老东西坐班房(牢房)。眼看自家成衣铺的生意大不如前，父亲重重地叹气，把手上的一小杯酒一飲而尽，低头不语。

      终有一天，一伙人敲锣打鼓涌进成衣铺，在我家缝纫机上盖上一块红布，在父亲胸前戴上一朵绸布大红花，敲锣打鼓算是公私合营了。父亲一步三回头看自家的店门，沮丧着脸象是要去坐班房。

         一九五八年初，小街开始热闹起来，街头巷尾贴满"大炼钢铁超英赶美″的宣传画和红红绿绿的标语口号。母亲带着几个人挨家挨户收集破铁锅烂铁铲等废钢废铁送去铁厂。本来在家赋闲的男人和有力气的蛮婆娘都去了大炼钢铁，回到家来兴奋不己，说吃飯不要钱天天有肉吃，比在家舒服多了。没过多久铁厂废钢废铁不够了，派下工人到小街各家赎买可用的金属件。

         我家有个黑漆柏木大柜，门把手是一对鱼形黄铜飾件，平时开关柜门叮当作响十分好听。铁厂工人熟练取下，连同其它箱柜上的飾件足有五六斤，母亲接过不足五元钱买了一大块猪肉和几个大白萝卜。吃着碗里的蒜苗回锅肉喝着萝卜汤，我默默地望着大木柜门上两个牛眼大的黑洞心中升起莫名的惆怅。小街各家各户均将平时不用的铜锅铜瓢老式锡壶香炉卖成了钱，换来满门肉菜飘香。

         小学生也要大炼钢铁。一位同学家長说抗战时期日本飞机在郊外树林中扔下几枚炸彈，彈壳是铁都埋在了地下。老师领着四五十名小学生打起少先隊红旗向郊外进发去捡铁。凡有此类活动家長都会备好包子饅头糕点熟鸡蛋平时不多见的食物，小学生乐在其中边走边吃。同学们用锄头挖铁锹摌，刨地三尺至下午三四点钟捡到十来斤锈迹班班的碎铁块。

          伴随大炼钢铁运动的"技术革新”小学生也有份。老师说用人尿制成氨水是很好的肥料，于是小男生尿尿不去厕所改在教室后排木桶中。收集的人尿盛入铁桶加盖用黄泥密封，炉火加热时可见尿蒸气在通入的玻璃管中冷却成氨水滴落到玻璃瓶中。一天轮到我班小学生值日做氨水，因为柴火过猛黄泥密封炸裂喷溅出的尿水洒在我脚腿上疼痛难忍，一会儿鼓出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水泡。不敢告诉家人用裤子摭挡，三五天后化脓溃烂，两三月才長出铜钱大小的一块新肉。痊愈后终生留下如种牛痘一样的疤痕。

        大半年光景，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和技术革新运动烟消云散，参加大炼钢铁的壮汉和蛮婆娘陆续回了家，三三两两聚在街边热闹地议论着工厂食堂的回锅肉香死人；土豆烧牛肉更好吃，苏联人"土豆加牛肉就是共产主义"。殊不知三年全国大飢荒正在悄然袭来。

         就在那一年一场秋雨引来我家重大变故。父亲去合作社上班途中踩上香蕉皮摔断了腿，医治半年多花费一两百元钱。那时候百元钱是很大的数目，家中无钱看病买药。母亲多次在父亲的成衣合作社借钱，后来合作社将父亲公私合营入股的缝纫机作抵扣并解除合作。父亲只拿回一把剪刀一把尺，从此伤残失了业。

(未完待续)

题图、插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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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辉 ——

自贡人，1969年在攀枝花市参加工作，2009年在攀枝花钢铁集团公司机关退休，现居攀枝花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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